王思顺:错误的身体
吴蔚
2011.10

王思顺在艾可画廊的新个展名为“错误的身体”。这个名字令人迷惑,其中暗示出了人类思想与肉身的悖论,似乎是一个饱含痛苦与困惑的注解,贯穿于展览始终。以批判性的理性思维和空间逻辑为出发点,王思顺将观众引入一个私人化的、自传性的叙事情境里。展览包括四件雕塑装置和一件意味深长的摄影作品,以漠然的物质 形式呈现的却是一个离奇难测的精神世界。这自然让我想起罗素·贝克(Russell Baker)的话:“所有无生命物体的目标就是与人类对抗,并最终将其击败。”(The goal of all inanimate objects is to resist man and ultimately to defeat him.)

学雕塑出身的王思顺,近年来大多做着看似与雕塑无关的观念作品。他对现成品或日常材料的运用和转换有着达达式的戏谑,在物质属性、功用、价值与感官经验之间进行切换、重组。比如他用花岗岩雕琢出一粒被放大的砂、将硬币熔铸为一颗螺丝钉,以及把玻璃碎片打磨成钻石等。而在作品《不确定的资本》中,王思顺将一定面值的硬币熔铸成钢锭,将卖掉钢锭的钱兑成硬币再次熔铸成钢锭,如此循环往复,不断消解和重塑其身份和价值定义,形成一个实际的、彼此消耗的、虚无的意义关系。这种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适用于人的情感与思想状态,由此王思顺发展出另一些以个体认知与身体经验为核心的作品,它们大多记录下与其生活相关的特殊事件及重要时刻。

观众进入画廊看到的第一件作品是一个不成型的雕塑泥胚,它的瘫软与结实产生一种奇怪的矛盾对立。当王思顺用手在泥胎上反复揉搓、挤压,于他而言,这一行为并不是雕塑创作中一个必须的基础步骤,而是安全地释放艺术家不便公开的秘密的方式。他对泥塑的“私人写作”过程也是对自我记忆封存或擦除的过程,观众显然无法参与其中。然而在另一件作品里,王思顺却将创作动机直白地书写在一只红色折纸高跟鞋的左侧:他梦见小学同桌因拼凑被他剁成块儿的身体而迟到了。作为权力象征的高跟鞋不仅以脆弱的材料塑造出来,还莫名地成为一个恐怖梦境的载体。身体的魅力不只是爱与激情,还伴有冷酷、破坏与毁灭。除了这些可资解读的象征和隐喻,它也提供了纯粹的视觉诱惑力。身体的政治意义在道德、真理、消费、生产等领域被不断搅拌,身体经验则总处于一种神秘的、近在咫尺却又难以触及的境地。

一块约二十克重的黄金被王思顺用牙咬出一个人形,静静地躺在玻璃展柜里。法国作家于斯曼(Joris-Karl Huysmans)曾形容喝苦艾酒的感觉就像吮吸金属纽扣似的。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在于制造轻微的幻觉。而将金子咬出人形的举动似乎也像调配一方致幻剂,为冷金属赋予体温,为象征财富与权力的黄金增添宗教色彩。同时,材料对象的用途也已发生变化,它从其功能性中解放出来,成为一个纤弱的舞台道具。这或许是现实主义的失败,它暗示了某种暴力与残缺的在场。这也体现在一尊手捧被敲掉的头颅的人体石雕中,它同样来源于艺术家的梦,表达出对人类孤独与不幸的不测及宿命感。人最终也只有通过观照自我才能自悟,并尝试理解这个世界。

王思顺的这些作品以其对梦境、幻觉的解读显现出超现实主义的影子,另一方面,它们的出现又是自觉的,是通过理性与控制来进行选择和塑造的结果,因此我们很难将它们视为艺术家即时的、瞬间的经验结晶。其间,对冒险的渴望和对情感的压制并行发生,人性隐忍的残暴呼之欲出。王思顺对于身体的试验服务于“认识你自己”这一经典哲学诉求,也遵从于质疑主体的目标。展览最后是一张挂在小房间里的街景照片,与窗外的实景几乎一样。它探索了镜像结构,以及超越时空概念的可能性。其中的玄机在于一个在展览期间被刻意安排站在街边的男人。他在照片中形似路人,却在现实里成为一尊沉默的活体雕塑,是一个特定时空位置的参照,只能远远观望。由此看来,个体的、私人的世界不过是一个荒诞的、抽象的存在而已,所谓身体的谬误大抵如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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